从韩愈的祭十二郎文等看医学科普与脚气病

12/17/2023

昨天科学杂志（Science）编辑部揭晓了他们评选出来的2023年世界十大科学突破。第一名是用胰高血糖素样肽-1 （GLP-1）治疗肥胖症的进展。但愿GLP-1给这个越来越胖的世界带来点持久的苗条。第二名是抗体药治疗阿尔茨海默氏症老年痴呆的进展。说实话，我认为这个进展在老年痴呆治疗上仅仅是杯水车薪，但“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啊！第九名是疟疾疫苗。真希望疫苗能消灭更多疾病，至少把这阴魂不散的新冠快快彻底赶走。十大突破中有3项是医学成果，可见追求健康还是世界人民的主旋律啊，也为我自己继续努力写些信天游风格的杂乱散文做医学科普找个借口。

这篇文章的主题是韩愈。在中国读过中小学的人都知道老韩居唐宋八大家之首，是唐宋时期，乃至整个中国历史上，最有成就的散文家之一。对他所开创的古文运动，他的铁杆粉丝苏轼用“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来高度评价。他是中文中成语的最大发明家，他发明了331个成语，比第二名韩信与第三名苏轼发明的成语的总和还多。这让中国的读书人又爱又恨。

虽是一等的大才子，韩愈的考试与工作经历却是霉多于运。青年时参加了三次科举考试，但当时的科举考试采用实名制，名不见经传又无李家血脉的韩愈屡不入主考官的法眼，三次均落第。为此，他还写了著名的《马说》，感叹“千里马常有，但伯乐不常有“。所幸的是，屡败屡战的他第四次科考遇到了他的伯乐。第四次考试与第三次时作文题相似，他索性把他第三次时的作文稍加改动就交卷了。这次的主考官陆贽是个有真学问又公平公正的教授，把韩愈高分录取了。于是穷学生韩愈拿到了官场的入场券。想到韩愈这励志故事，我跃跃欲试考虑把被NIH枪毙过好几回的基金申请本子改改又交上去了，万一这次遇到两三个“识货”的评审人呢？哈哈。

韩愈第一份像样的工作是当老师，职称叫“国子监四门博士“，听起来是个把握学子命门的高教职位，其实只是教一些有权有钱人家子女的小教书匠。那些纨绔子弟那把穷酸的韩老师放在眼里，搞得韩老师很不顺心。韩愈于是写了他另一篇著名文章《师说》，他放低姿态表示，“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意思是说，就算你们做学生的比老师我强，也没关系，老师本来就不需要比学生强，我只是比你们先学了这些东西，学的东西也稍微有点专业性，所以我是你们的老师，还是请你们尊重一下我这个老师吧。他还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就是说，我做老师的，不仅要教你们谋生所需的专业知识，还要教你们做人的道理，解答你们对这个世界与人生存在的疑惑。言外之意，你们做学生的还是应谦虚点，他这个老师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现在在美国大学里做教授，我可不敢动不动就给本科生研究生们传授处世做人的道理。在这个倡导多样平等包容的文化里，很多时候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一不小心，有可能把本来算是“铁饭碗”的“终身教职”搞丢，那就呜呼哀哉了。不知道目前中国的情况怎么样。

这里我不多讲《马说》与《师说》这两篇韩愈的著名的议论文，而是稍微多聊聊韩愈那篇同样流传千古的祭祀文，《祭十二郎文》。这篇祭文被誉为”千古绝调“，谁读（懂）了都会哭得一塌糊涂，不哭的话，要么没读懂，要么是个没朋友的人。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苏轼的宋代哪个人说过，“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可见这篇祭文是怎样的一颗催泪弹。

为什么这篇祭文地位这么高？不是因为被祭的是一个了不起的王侯将相或专业大咖，被祭的死者是韩愈小两岁的侄子韩老成，与韩愈一起在韩愈的嫂子也是韩老成的养母在极其贫穷困苦中一手拉扯大，没读过多少书的一个农民。也不是因为这篇祭文文辞多么优美文学造诣多么深厚让人读得心潮澎湃，其实这篇文章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气势蓬勃的排比，也丝毫没有一般祭文的对死者的歌颂与赞美。这篇祭文全是韩愈直接讲给死者韩老成听的。韩愈撕心裂肺地哭诉自己如何不能相信侄子真的死了，如何不相信侄子居然比自己先死，还啪啪打了自己几大巴掌。恨自己因为求功名忙工作没有多探望韩老成，恨自己听说韩老成得了脚气病他没有重视没有带他看病，恨他在韩老成死后过了好多天才听到消息，具体哪天死的都不清楚，也不能暂停工作来奔丧。字字情真意切，句句催人泪下。像这样在给别人的祭文里把自己骂得狗屎不值的人仅韩愈一人啊。

有关脚气病的一段是这样写的---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 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翻译成现代白话文是：你去年来信说：“近来得了软脚病，时常(发作)疼得厉害。”我说：“这种病，江南人常常得。”没有当作值得忧虑的事。唉，(谁知道)竟然会因此而丧了命呢？还是由于别的病而导致这样的不幸呢？ 意思是，一年前韩老成写信告诉韩愈他得了软脚病，常常很痛，但韩愈觉得软脚病是一种不严重的常见病就没有重视，不管韩好老成是不是因为软脚病死的，反正韩愈非常后悔当时没有重视，敦促他甚至带他去看病，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韩老成。

软脚病就是现在我们讲的脚气病。脚气病这个病名很容易让人与脚气混淆。其实两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病。脚气是由真菌感染引起的皮肤病，又叫脚癣，症状有足部皮肤瘙痒，红肿，水泡，破裂出血等。而脚气病则是一种由维生素B 1（又叫硫胺素）缺乏引起的全身疾病。韩愈在这篇祭文里说脚气病是江南一带的人常有的病，这是当时比较普遍的看法。宋朝著作《〈御览〉千金序》里也写到过：“自永嘉南渡，士大夫不袭水土，多患脚弱。”看这样的描述，韩愈的时代不太像有因为脚气病造成很多人死亡的情况。但到底是什么病导致韩老成死亡的我们确实无法搞清楚，脚气病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不清楚。在这里，我无意讨论这些，只想借这个机会科普一下脚气病。

上面讲过，脚气病是因为维生素B 1（也叫硫胺素）缺乏而导致的一种全身性疾病。硫胺素是维生素B族的一种，是一种水溶性维生素。正因为它的水溶性，硫胺素在体内不能大量储存。如果没有摄入，体内的硫胺素会在18天内消耗一半，因此我们必须通过食物不断补充硫胺素。硫胺素在身体的能量代谢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尤其是在碳水化合物的代谢过程中。它帮助将碳水化合物转化为能量，以维持正常细胞功能。硫胺素对于神经系统的正常运作非常重要。它有助于维护神经细胞和传递神经信号所需的化学物质的正常水平。硫胺素对心脏健康也很重要，它有助于维持心肌的正常功能。硫胺素还有助于维持健康的肌肉调节和胃肠道功能。因为它的功能几乎无所不在，硫胺素缺乏能导致非常多的问题，出现各种各样的症状，被称为百样模拟症。如不检查体内硫胺素的含量，难以正确诊断硫胺素缺乏症。神经系统方面，硫胺素缺乏时，可能会导致眩晕、感觉减退、疲劳，肌肉无力、甚至是记忆力减退。心脏方面，长期缺乏硫胺素可能导致心率加快，心肌肥厚，以至心力衰竭。消化系统方面，硫胺素缺乏可能引起食欲不振、便秘或腹泻。另外，硫胺素缺乏还可能导致情绪波动、抑郁或烦躁等心理问题。当你有这些问题时，要考虑检查体内硫胺素的水平。严重的硫胺素缺乏就会导致典型的脚气病，更正式的名称叫柏-维氏综合症（Beriberi），又可分为为湿性柏-维氏综合症（心脏和循环系统问题为主）和干性柏-维氏综合症（神经损伤为主）。另有一种与长期酗酒和营养不良相关的严重脑部疾病，也是由硫胺素缺乏引起的，叫维尼克-科萨可夫综合症。

为什么有人会因硫胺素缺乏而得脚气病呢？常见原因包括： 1. 不均衡饮食：长期食用缺乏或极少含有硫胺素的食物，如过度依赖精制粮食，不吃或很少吃全谷物、肉类和蔬菜这些富含硫胺素的食物。2. 慢性酒精滥用：大量饮酒的人往往从酒精中获得了大量热量，过少食用含有硫胺素的食物，而酒精本身不仅不含有硫胺素，还要消耗硫胺素来代谢；酒精还损伤小肠黏膜，直接干扰硫胺素在小肠的吸收，并增加其在尿液中的排泄。3. 某些其他疾病，比如包括消化吸收障碍、肠道疾病（如克罗恩病和腹泻）、肝脏疾病、糖尿病（尤其是用二甲双胍治疗时）、肥胖症、高血压（用利尿剂治疗时）和某些遗传病等阻碍硫胺素吸收或增加它的消耗。4. 怀孕和哺乳：这两个阶段对硫胺素的需求增加，如果饮食中摄入不足，可能导致缺乏。5. 长期透析：肾脏透析病人可能因为透析过程中硫胺素的丢失而导致缺乏。6. 过度运动：运动量大的人由于能量消耗增加，可能需要更多的硫胺素。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比较不常见的原因，这里不一一列举。

现在，由严重的硫胺素缺乏导致的典型的脚气病可能不多，但低度缺乏引起的症状可能并不少见。如果一个人可能有硫胺素缺乏的情况，首先应改善饮食习惯。硫胺素主要存在于全谷物、坚果、种子、豆类和某些肉类（如猪肉）中。在现时营养普遍过剩的时代，饮食均衡和避免过量饮酒是预防硫胺素缺乏的最重要措施。另外，长期大量喝咖啡或茶也可能因大量消耗硫胺素而导致硫胺素缺乏，因此需要减少咖啡与茶的用量。在某些情况下，可能需要口服或注射补充剂来治疗缺乏症。如果出现明显的硫胺素缺乏脚气病的症状，应寻求医疗专家的建议。

最后，我想提到的一点是，写出《马说》，《师说》与《祭十二郎文》还有很多其他伟大诗词文章的大文豪与政治家韩愈也是有缺点的。韩愈的一个缺点是好色，好色还间接地要了他的命，使他只活了57岁。有人说风流好色是才子的通病。我不敢这么说，这样说的话会冤枉无数有才而不好色的君子，更会拔高无数无才却风（下）流的小人。韩愈身体一直不好，他在《祭十二郎文》里也写到 “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可见他不到四十岁身体就已经很亏欠了。但他又好色，显然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当时有一种含硫磺的壮阳药，韩愈略懂医药，知道硫磺有毒，他就想了个办法，把硫磺喂给公鸡吃，然后他吃公鸡。显然他不知道还有生物富集这一说法。公鸡体内富集了太多的硫磺，韩愈吃了太多公鸡之后，就不知不觉患上慢性硫磺中毒了。可能好色本身没害死韩愈，但他自己独创的壮阳术害得他只活了57岁。当然，这事也可能只是以讹传讹了，大家看看一笑了之，但教训还是要接受的，大家不管自己有哪方面健康相关的问题，最好咨询医生，不要自病自医。